东黎
八十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迄今百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黑白照片》《楼群里的孩子》以及中短篇小说若干。近年有散文见于报刊。其中短篇小说《鸡的故事》和长篇小说《黑白照片》分获两届山西省赵树理文学奖(儿童文学),其他省市奖若干。
广袤的丘陵地带,一个塬又一个塬在千沟万壑间。
村庄在塬上。
莫村和达堡村之间有条沟,很深,也很宽。它在莫村南,达堡村北,各有一条土路从耸立的土崖畔长长地蜿蜒到沟底。路都向东,在沟底的一座石桥上汇合。
我家在莫村。
两村的人隔沟相望,能听见彼此大声呼喊的话。
麻石筑成的桥,单孔。桥面能单行一辆马车的宽度。桥洞跨着一条季节河,河底经常干涸,淤着龟裂的胶泥。
平日,偶尔有人走过桥,是莫村的人去达堡村,以及通过达堡村去五里外的紫坑村,去十里外的东齐村;是达堡村的人来莫村,以及通过莫村去七里外的王村,去十里外的北梁村。男人的肩上搭着一条布口袋。白布或蓝布的口袋,半尺多宽,三尺多长,两端各有一个敞口的小袋子。搭肩处用双层布,针脚密集地绗几道线,整个口袋就显得很结实了。中式的对襟上衣和缅裆裤通常没有兜。两个小袋子一前一后地贴身,似兜,像衣服的一部分。我曾见老元狗搭着口袋回村,六十多岁人,瘦小干瘪,弯腰驼背,埋了头,只顾走,脚步忽快忽慢,两个小袋子身前背后地鼓鼓囊囊,摆来摆去。老元狗当过兵,去朝鲜打过仗,几天前过了桥,过达堡村,去东齐村探望一个老战友。他到了村中的大槐树下,停了脚,和八斤叔、李二货、老继明、千恒爷几个老头儿开始说话。再后来,他从前面的小袋子里掏出一个西瓜,又从后面的小袋子里掏出一个南瓜。我和一群孩子到沟边,不干什么,也许就是为了看看桥上有没有人。远远的,我们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在过桥。她手里提着两个红包袱,胳膊向外奓着,腿有点儿罗圈,包袱随着她的走动左右摇晃。从崖顶扑进沟里的阳光被阴面沟畔上枯萎成灰黑色的野草衬得更灿烂,射在包袱上,使它们像两盏闪烁不已的红灯笼。她渐渐走近了。巧花眼睛不大,眼神却好,小声而急切地说,知道吗?石柱的媳妇前些天生了个小子!那女人是石柱的丈母娘,那红包袱里肯定是疤饼,她来看闺女了。这一带,疤饼是娘家人送给女儿坐月子吃的特定食品,母亲送,姨姨送,姥姥送,妗子送,每份四五十张摞起来,几里十几里几十里地送来。疤饼面上满是凸凹小坑,像老寅虎生天花时毁了的面容。母亲说,老寅虎的脸叫麻子脸,村里人叫它疤壳脸。疤饼也许由此得名。疤饼用纯白面和鸡蛋制做,发酵后的面里掺鸡蛋,兑碱,揉成面团,揪剂子,擀成圆形薄饼,放在干锅里烘烤得滚烫的小石子之间烙成。每烙一张饼,都得用铁簸箕先盛出一部分小石子,用小铁铲摊平剩在锅里的小石子,放入擀好的饼,再把铁簸箕里的小石子覆盖在饼上。上下的小石子滚烫,瞬间将面里的水分变成热气,从石缝里冒出来,饼也就熟了。扒拉开小石子,饼两面都有小石子硌出的坑,凸凸凹凹。四五十张疤饼摞成圆柱形,用红布包了,拎着,晃动,就似阳光下的红灯笼。开春后烙的疤饼最好吃,酥脆,而且香,因为其时母鸡开始下蛋了,面里掺的鸡蛋也就多。医院当护士的母亲下放到莫村后当了赤脚医生,她出诊,我好奇,有时跟着。若去了有产妇的人家,我心里会藏着一个隐秘的欲望,即期望能得到一块疤饼。虽是夏季,产妇住的房间也门窗紧闭,这使屋里空气很混浊,有股难闻的酸馊味。母亲问诊时,我敛声屏气地等待,